读书|卫建民:从叶赛宁的诗感受俄罗斯土地的气息


来源: 文汇报

专栏:居室求学(二十二)

想起俄罗斯短命的诗人叶赛宁,我的脑子里就掠过一团湿润的、带有青草气味的气流。叶赛宁的诗,是青春的惊鸿一瞥,读过后再难忘记。与其他诗人不同的是,他的诗不是以警句、滥情感染读者,他是以俄罗斯土地上的一株植物、一条河流吸引你,让你一见难忘。

叶赛宁是对光很敏感的诗人。他歌吟的对象,不是地上的,就是天上的。他是真正的俯身看大地、抬头望星空的诗人。《朝霞在湖上织成鲜红的锦缎》里说:“让雷鸟凄凄地哭泣去吧,/在鲜红的朝霞里愁苦也成了甜的蜜。”新的一天,鲜红的朝霞首先露出笑脸,时间是崭新的,生命应该昂扬向上。在他著名的《白桦》里又写到朝霞:“白桦挺立着,/笼罩梦样的寂静,/雪花燃烧着,在金色的火中。”雪花怎么能燃烧?亏你诗人写得出!原来,“可朝霞,懒洋洋/转着圈儿走,又把新的银光/撒满了枝头。”红红的朝霞撒在白雪上,雪就燃烧了。燃烧的,是诗人的青春激情,是诗人对大自然的深情。


(资料图)

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在农舍》,不管现实生活发生多大的变化,叶赛宁的《在农舍》必将是俄罗斯民族的共同记忆。“松软的烤饼散发着香味,/成桶的格瓦斯摆在门槛边,/在那锈蚀了的小铁炉上,/一只只蟑螂正在往细缝里钻。/煤烟在炉灶上空盘旋,/一张张烤饼正在炉里烘烤,/长凳上的盐罐后面/放着一堆生鸡蛋壳。/母亲低低弯着腰,/使起炉叉又不那么麻利,/老公猫溜到小壶前,/想偷舔新挤的牛奶皮。/几只不安稳的母鸡/站在木犂的把上叽叽喳喳 ,/一群公鸡在院子里合唱,/像做着庄严的弥撒。/在窗下的暗处蜷缩着/几条毛茸茸的小狗崽,/它们胆小害怕噪音,/正从旮旯里朝马轭爬过来。”叶赛宁用工笔画乡村农舍,每个细小的物件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每个物件都是温暖的。因为有“母亲低低弯着腰”,所有的小物件、小动物、小昆虫,都被母亲的身躯吸附,农舍就成了地上的天堂。

在自己写的小传里,叶赛宁记述他是在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的身边长大的。舅舅们让他野蛮生长,把他推到河里让他自己学游泳,对他最大的希望是让他当一名乡村教师。他的母亲来信,对他要当一名诗人感到忧虑:“唉,不是我把话/说得那么绝,/是我从经验中/知道:/没有人把钱给诗人的。”十月革命爆发后,叶赛宁说他站在农民的立场,以他自己的方式,接受革命带来的变化。他把列宁比作“太阳”“船长”,并且真诚地歌颂列宁:“他在惊涛骇浪中/扫清道路,/他有点严厉,/但更多的是温和,/他按马克思的方式/去思考,/却完全按列宁的方式/去创造。”叶赛宁在俄罗斯乡村成长,看到了乡村的凋敝、破产,亲身感受过农民的苦难,所以,他歌颂十月革命,欢呼“大地的船长”领航,将苦难的俄罗斯带到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伟大的诗人,大都是短命的。叶赛宁30岁就自杀了,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绝命诗《再见吧朋友再见》是同谁再见呢?“再见吧朋友再见,/你深留在我心间;/命中注定要分手,/答应将来再见面。/朋友再见勿话別,/不把伤悲锁眉尖;/死亡不算新鲜事,/活着也不更新鲜。”对叶赛宁的自杀,“顺理成章”的解释就是邓肯害了他。他与邓肯的生死恋,是国际文学界的著名事件,至今还有人写文章,著书立说,研究他与邓肯从相识相爱到生离死别。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舞蹈家邓肯和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诗人的奇异结合,两位文艺天才的互学互补,异国爱情的疯狂燃烧,已经是一个传奇。诗人告别的,难道仅仅是一个邓肯吗?1925年,苏联历史上还发生了什么?把叶赛宁的死置于苏联的通史大背景下,文人就不会只咒骂一个女子了。喜爱叶赛宁的读者,惋惜他的夭折,大才未展,甚至很恶毒地说是邓肯这个“老女人”把年轻的天才的诗人推向了死亡之路。是的,女人都要老,但舞蹈家邓肯永远年轻。叶赛宁再见了朋友;邓肯拒绝了老年。

我读叶赛宁的感受,心知其意,口弗能言,亦无人可言。有一次,读到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句话:“我喜欢叶赛宁的全部作品,他是那么出色地表达了俄罗斯土地的气息。”我一阵惊喜,马上把这句话抄在《叶赛宁抒情诗选》的扉页。一位贵族作家喜欢一位从梁赞省农村出来的毛头小伙子的“全部作品”,是叶赛宁诗歌的艺术魅力对读者的征服。

吾道不孤。我爱读的诗,原来还有人爱,而且这个人是帕斯捷尔纳克呢。

>>作者简介:

卫建民: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编审,著有散文随笔集《寻找丹枫阁》《陈谷集》等。

作者:卫建民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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